下山时,已近天幕落黑。好在南坡比北坡暖和些,风小得多,地势也更缓和,众人策马很快就下到了缓坡之上。 下山前,棠少已做了部署,便是防着有人在此设伏。 果不其然,探马飞奔而来,大致报了伏兵阵型,而山下已然开始骚动。 但我知道,开始行动的人,并不是全部的伏兵,只是被我们的探马发现并且欲引我们入瓮的部分人马。 只见棠少紧了紧头盔的系绳,目视山下,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在黑夜山地中,有谁能胜我骁骑营!” 此时,公孙誉、沈校尉已下马来到棠少面前,棠少也下马,三人席地而坐。 棠少从腰间拔出匕首,拨了拨地上的杂草,顾瑞已经点亮了火折子压低照亮地面。他用匕首在地面上大概勾勒出岭南缓坡地形,排兵布阵。 我隔了段距离坐下,静静地看着三人的匕首在草间划动。兵法我不懂,往常棠少与人说起军事,我也没有刻意留意过,此时却是万分后悔,什么都不懂。 我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跟着棠少上战场。 只一盏茶时间,几人已起身,两位校尉回到各自阵营中整队,立时,沈校尉带着人马列队下山。 我挪步到顾瑞身边,轻声问他:“只上一半兵力吗?” 顾瑞点点头,面不改色道:“目前的阵势,还不需要全营出动,上一半人,也只是为了生擒对方。” 我点点头,又看向棠少,他如山石般直立在他的追影身边,凝神望着山下。 我也看下去,没有意外地什么都看不清,可是我知道,他的脑海中此时正在复刻着前线的战况,西北曾是他的战场,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印刻进了心里,骁骑营是他最熟悉的队伍,每一个阵法都凝结着他的心血。 身后的公孙誉与属下士兵们整齐列队在原地待命。可是,骁骑营组建的初衷,是作为一支冲锋机动部队来突袭敌军的,而如今,却与自己的同胞兵刃相接。 可笑。 号角声响起,战幕拉开,铁蹄声、嘶喊声、兵器相交之声混杂传来,间隔一会儿,便有士兵返回报告战况。 约莫一个时辰后,喧嚣声渐低,杂乱的脚步声渐近,远远能看到缴来的军旗。沈校尉自夜幕中走出,身后两个士兵押着一个军官服制的人,直走到阵前。这人受了些皮肉伤,一脸疲态,却傲然而视。 “金城军。”棠少看了眼那军旗,向我低声说,“看来,要好好会会金城都尉了!” “报将军,”沈校尉抱拳,“生擒九百八十二人,重伤两人,逃走十数人!” “我方伤势如何?”棠少问道。 “轻伤数十人,无阵亡!” 棠少点了头,“辛苦!” 说完即向那被俘之人走去,面沉如铁地立在他面前沉声问:“可是金城府军?” 那人头一扬,满不在乎地答了是。 “凭何人命令在此伏击?” “金城都尉陈元武!”这人答话的气势一点不弱。 “金城都尉又是听令于谁人?” “自然是圣上之命!” “胡说!”棠少喝道,“我发送你们都尉的密报还未收到吗?” 他微微一怔,却仍是不服气地质问:“什么密报?” 棠少微叹,“机密,本将只与你们都尉说。” 他冷哼一声,又将脖子一扬。 棠少面色缓和了一些,“你们与我方皆为手足,我不会苛待各位,请周将军放心。” 这位周将军这时才侧目看向棠少,“你认得我?” 棠少看进他眼里,“陇右道的每一位将领,我都认得。” “你为何要谋反!”周将军再次质问。 棠少哑然失笑,喟叹道:“我谋反?陈都尉说我谋反?” 周将军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若不是谋反,为何我要在此伏击?!” “那就要问你们都尉了。”棠少无奈,“我带了八百人,连你们金城府兵的战力都比不过,谋哪里的反?” === 今夜繁星满空,已是丑时了,众人才将将在草原上扎营。 是扎营,急行军根本没有带营帐,不过又是起篝火,伤兵开始疗伤。 接连六日的奔袭,马匹都折损了不少。离永安还剩一半的路程,之后的行程只会更慢些,否则到了永安,人困马乏,战力大损。 顾瑞给我二人起了一堆火,离众人远一些。 棠少将斗
篷解下铺在草地上,要我躺下歇息会儿,我依言躺下了,此时不想再让他多费神,我尽量言听计从。 “你不歇一会儿吗?”我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心疼。 他摇头。 “就是铁人,也扛不住这一路你夜夜不睡直到永安啊。” 棠少望了眼扎营处,我也看去,篝火和几从灌木将视线隔开了,顾瑞找的这地方倒是真讨巧。 他微微叹了气,在我身旁躺下来,我赶紧起身,也解下斗篷盖在我们身上。这片草原地势比几个城池高得多,夜里也冷得多,好在依偎着,也不觉得冷。 我们都是铠甲在身,这样的依偎,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夜幕四合,月亮已近正圆,明亮而又柔软的月光照耀着大地上的一切。北边的洪池岭在浩瀚无垠的星空下的轮廓,如同一头卧地酣睡的巨兽,不知何时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吞下这眼前草原上的一切。 而乳白的银河,自洪池岭上方倾泻而出,直直向着东南方奔涌而去。若银河是一座桥,我们便能够踏浪而去,直抵永安城,省去了这路途中的种种麻烦,可它,只是亘古不变的洪流。 周围渐渐安静,棠少的呼吸开始均匀绵长。 我记得他说过,行军打仗经常会多日没法睡整觉的,所以将士们练就了在确定安全时,倒头就睡的功力,随时睡,随时醒。 可是,这里安全吗? 听着远处不知名的地方传来的声声狼嚎,这个想法惊得我积累的一点点困意瞬间烟消云散。但是想起方才棠少派了探马出去时,那周将军说的话,“现在金城最强的兵力都在你手里,怕什么?”,便也强迫自己入睡。 我睡眠轻,应该也能随时醒。 这才是开始,不养足精神怎么面对今后的路? 我摩挲着抱在怀中的黑鞘长刀,突然心跳得快起来,莫名的心慌。这才到金城啊,离永安,还有一多半的路程,勤王之路,不知还能不能走到终点? 我是被冻醒的。 睁开眼,棠少的臂弯正圈着我,他也醒了,垂眸看我,问道:“还冷?” “嗯……”我蜷了蜷双腿,“腿冷。” 我索性坐了起来,给火里填了点干树枝,然后蜷成了一团,这样能稍微暖和点。 这火应该是添过柴的,否则不了这么久,我看向东方的微光想着,没有感觉到棠少起身呀,也不知道是谁添的柴呢。 “快要出发了吧?”我问也正在起身的棠少。 “是。”他拥住我,看向远处的城池,眸光凛凛。 我伸出双手靠近火堆,暖意便从指尖传来,想到刚才的疑问,我问道:“是你起来添过柴吗?我竟然睡得这样死,都不知道你起来过呢。” “哦,”他的话音飘在耳畔,“是顾瑞来添柴的。” ??? 我挣开他的臂弯反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顾瑞?”我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他……他来看到……” 棠少狡黠地笑着,“怎么了?” “我我……咱俩就这么……这么躺着,他也看到了?” “顾瑞很懂事的,不会乱看。” 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我语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