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世通对着鲜于刘光说:“你走到栏杆前看看,看看钓鱼城的地形。”
鲜于刘光看向了脚下的山川与河流,在月色之下,每一个高山都黑压压的,河流也看得不甚清楚,但是峡谷蜿蜒,也能分辨。
“蒙古大军要进攻夔州重庆,必须要踏过我们钓鱼城,”冉璞指着右方的渠江和嘉陵江交汇处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鲜于刘光没有回答,冉璞的手指向了前方,嘉陵江和渠江交汇后,朝着西方流淌,流淌十几里,到了涪江交汇扭头倒转,从西至东,回转而流,到了钓鱼城的左侧。
钓鱼城所在的位置,就是被一条嘉陵江环绕的细长半岛,并且半岛的尖端还弯了一个钩,让半岛看起来,就是一个鱼钩的模样。
鲜于刘光忍不住笑了一声,“原来钓鱼城的名字是因地形而来。”
“既然是鱼钩,”安世通咳嗽了一声,喘了几口气才说,“就要让一条大鱼在这里被勾起来。”
“这条大鱼,”冉璞对着鲜于刘光说,“就是蒙古西路大军蒙哥汗。”
“如果蒙哥汗的西路大军,击败了钓鱼城的水军,放弃攻打城防,一路朝南,我们在钓鱼城不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攻打夔州?”
鲜于刘光问了这句话,看着冉璞对着安世通笑了笑,知道自己说了一句十分外行的话,于是立即说:“晚辈对行军打仗一无所知,若是说错了,两位前辈千万莫笑。”
“你来钓鱼城,本就不是来率军打仗的,”安世通说,“王坚将军、张珏将军、冉守孝将军都是磨练了多年的将领,何苦让你千里之外巴巴的赶来。”
冉璞指着右边又指向了左边,耐心的对鲜于刘光说:“粗浅的军事,还是的得让你明白,流光,我问你,两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攻城拔寨,或者招降。”鲜于刘光想了想说。
冉璞摇头,“不对。”
鲜于刘光一开口就错,不敢再说。
“人要吃饭,士兵也一样。”冉璞说,“如今蒙古霸道,大宋羸弱,不是一场两场的战斗,大宋的军队不敌,而是双方的国力相差悬殊。”
鲜于刘光想了想,立即就明白了道理,“知道了,蒙古大军数万人进攻大宋,无论打到哪里,都需要后方的粮草支援,不然打了也是白搭,士兵没饭吃了,就只能跑回去。”
“一说就明白了。”冉璞说,“前几十年,蒙古大军多次进攻蜀地,钓鱼城也交战了多次,没有一次,是因为我们在战场上大获全胜,让蒙古败退,而是蒙古军队深入到蜀地纵深太远,我们蜀中八柱,一直坚守,让他们无法接应补给,只能撤兵。”
“因此这一次,”鲜于刘光说,“蒙哥汗亲自率兵,就是要把蜀中的八个城池,一个一个的占据,以保障他们的后续援军和粮草支援。”
“不错。”冉璞说,“因此钓鱼城的城池,是他们绝对不可绕过的关卡,你看钓鱼城的地形狭窄,嘉陵江左右环绕,我们士兵在陆地调度迅速,蒙古军队一旦进入这个河道,就首尾都不顾,他们一鼓作气朝着下游去了,后续的粮草和援军,无论如何都无法通过这里,他们走的越远,就败的越快,想回来,也会被我们堵住,到时候不用我们交战,他们几万人没吃没喝,自己就乱了。”
“所以,蒙哥汗这次是一定要攻下钓鱼城了。”鲜于刘光点头,“他们战无不胜,当然是军中有极高明的谋士,就是蒙哥汗自己,也已经把攻打蜀地的计划都想明白。”
“他想的明白,我们也想的明白,”安世通说,“而你的师父黄裳,还有我的师父观尘子,在一百多年前,更是看的清清楚楚。”
“蒙古大军,不仅军马强盛,还有高强术士无算。”鲜于刘光说,“钓鱼城防守打仗,要靠王坚张珏将军,但是对付那些术士,就需要阴阳四辩骷髅道场。”
“对,”冉璞说,“你的责任重大,绝不弱于王坚和张珏。”
安世通又缓慢的说:“钓鱼城的城防调度,和内部的机关,这些都着落在王坚和张珏身上,率领水军的是冉守孝,他们怎么打,流光你不用操心,但是打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出击,在什么时候守卫什么方位,需要你提前告知。”
鲜于刘光说:“我一个不懂军务的,怎么能够担当这个重任。”
“你自己再想想。”
鲜于刘光想了一会说:“明白了,蒙军中的汪德臣和董蔚,是跟王坚张珏一样的将领,但是史驱、董炳等人跟我一样是术士出身,他们既然到了军中,就要计算攻打钓鱼城的时间和方位,而我的承担的责任,就是与史驱和董炳隔着两军,相互计算对方的计划。”
冉璞和安世通同时点头微笑。
“可以开始了。”安世通说。
冉璞朝着阁楼方向招呼了一声,阁楼内,两个军士抬着一个檀木箱子,走了过来,然后退去。箱子上上了锁冉璞掏出钥匙,把锁打开,木箱内还有一个箱子,冉璞不用钥匙了,用手中的佩剑把小木箱劈开,一个卷轴散落出来。
鲜于刘光拿起卷轴,跪下来,慢慢把卷轴拉开,看见卷轴上画着繁复的建筑图案,图案一分为二,一黑一红,建筑中各种巧妙机关,一时之间也无法看的明白。
安世通慢慢的伸出胳膊,从手腕到手肘,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了绿色的冥光,鲜于刘光看见,一连串的符号显现在安世通的胳膊上,但是这些符号,鲜于刘光又看得懂了,这是水分的算筹,只是比自己学习的水分更加的复杂,很多变化,已经超出了鲜于刘光脑力的穷尽。
“这个水分我无法计算,”鲜于刘光说,“我需要一个六龙刻漏……不,需要一个九龙刻漏。可是九龙刻漏,可是一直在汴梁皇室……”
“你的祖父是鲜于枢,”冉璞说,“是大宋的司天监,因此你是知道的。”
鲜于刘光说:“靖康之难,金国攻破了都城,掳走了徽钦二帝,和所有皇族宫室,这个九龙刻漏,再也没有下落。”
冉璞笑了一下,对着鲜于刘光说:“你看看你身后是什么?”
鲜于刘光回头,刚才两个军士已经站到了飞舄楼的阁楼门旁,两人各自摇晃一侧的机括,阁楼顶端一个巨大的物事缓缓降下来,鲜于刘光飞奔到阁楼内,看见整个物事,是一件青铜器,主体是一个一丈高、两尺粗细的铜柱,铜柱上从上至下,回旋下来九个龙头,每个龙头下方都有一个金盏。整个青铜铜柱已经布满了灰尘,锈迹斑驳,不知道藏匿了多久。
鲜于刘光抚摸着青铜铜柱,看着九个龙头好长时间,然后回到了冉璞身前,惊喜的说:“就是这个九龙刻漏。没想到,师父算无遗策,竟然提前把它送到了钓鱼城。”
安世通摇头,“这个九龙刻漏,能在这里,还真的不是黄裳老先生的布置,而是冉怀镜老前辈的功劳。”
鲜于刘光看向了冉璞。冉璞微微点头。
安世通说:“冉怀镜老前辈在上终南山,与黄裳先生论剑之前,杀了一个藏地花教的高手,花教重伤了周侗,他本意是心中愧疚,还给诡道一个人情,没想到的是这个花教高手,在京兆竟然是要押运一个宝物去往西域。”
“晚辈明白了,”鲜于刘光说,“这九龙刻漏,在靖康之难后,金国只顾着抢夺宫内的金银珠宝,却把这个笨重的物事留下,花教的高手看见了,就要拖倒西域,没想到偏偏遇到了冉怀镜前辈。”
安世通说:“冉怀镜前辈,不仅法术高强,做事还是很有耐心的,他一边背着我,一边想办法把九龙刻漏蒙混过了京兆的金国士兵,在进入金牛道之前,被金国的一股散兵阻拦,于是他把我放在刻漏上,一人杀了四十余金兵,却留下了十几人不死,那些金国士兵没见过如此刚勇凌厉的术士,只能乖乖的听从冉怀镜前辈,把刻漏千辛万苦的带到了钓鱼城。”
冉璞说:“那十几个金兵,没来过蜀地天府之国,就在合川住下了,现在钓鱼城内,有上百士兵,就是他们的后代。”
鲜于刘光听了安世通和冉璞说了这些往事,可是仍旧被面前的这个刻漏吸引住。浑然不知道冉璞和安世通之后在交谈什么,而是不断的去仔细查看,刻漏上的每一个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