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车赞围着黄海棠站的尸山打了一圈,越来越难以支撑。车赞的枪法和之前遇到的那些半吊子飞燕枪完全不同,一无枪法套路可寻,二无对战经验可找,他的枪忽上忽下或挑或砸,很少像旁人用枪点刺,每一下挨到身子都得带一块肉下去,使我越打越是心惊胆战,加上兵器长短劣势,我就一直困在下风里出不来。
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开始不停发问,“你们风车云马怎么说也是横行两州的大人物,怎么偷鸡摸狗地也学人家落草为寇了?”
车赞好似囤积很久了一般终于等到有人来问,颇有些喜不自胜,手下的枪也跟着慢了许多。他回我道:“你懂个屁,老子占尽天时,先虎踞一方,待时机成熟一挥而下,整个并州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左右环视满地的死人,心想他虎踞龙盘的就收了这么些没用的家伙,让黄海棠和我俩人就给杀了个一干二净,就指望他们还想做大事呐?
但我心里想归心里想,嘴上还是不敢说出来的。我话锋一拐,问道:“当你拿下整个并州,老百姓都给你吃完了,怎么,你要当光杆元帅吗?”
车赞嗤鼻道:“没见识,古来行军打仗,粮草不济时,最方便的莫过杀人吃肉。”他上下打量我一眼,连挑三枪,把我的大环刀打掉在远处。我虎口和手掌都火辣辣地疼,惊恐地望着九环刀跌落的方向,正好在黄海棠脚下。
车赞端着枪平静道:“你不是帅才,不懂这些,我也不跟你计较。但是你能一个人杀进场子来,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猛将——这样如何?我给你个机会,你亲手杀了这娘们儿,然后跟着我,以后这天下也有你一席之地。”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车赞的条件的确十分诱人,且不说将来,
只看眼前这点转圜的余地起码就能活上一命。只要能活下来,将来说不定就能杀了车赞给黄海棠报仇,也许还能顺利拿下车赞的部队,成为一股生力军。
黄海棠于我,半师半友,同时又没有一点师徒情谊和朋情礼往,说白了我俩什么都不是,只是凑巧了顺道走一路的缘分,走到头了或是分叉口了就要各自分道扬镳,因此对她并没有太多道义和责任可言。
又想起东石崖初遇张辽吕布,他们于我的交情比现在的黄海棠可谓又浅了十分八钱,可是他们对我一见如故,当我还是个一穷二白的笨蛋时就把我带在身边,不怕口水唾沫地教我说我,从没指望我能为他们立下什么军功,引得州里一片弟兄对吕布不满,私下抱怨说主簿待我太过优厚,而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吕布对我一上来就这么好,我曾问过他,他就简单回了我句顺儿仗义。
我仗义吗?
当日在东石崖我带着王世豪他们几个埋伏吕布,功亏一篑后我不过是帮王世豪他们说了几句话,吕布就觉得我面对强敌不畏死不贪生还知道维护弟兄,如此便夸我仗义,可我真的仗义吗?在今天面对车赞这个毫无胜算的对手时,面对他开出来的条件,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撇下散功过度的黄海棠——甚至要亲手杀了她来换取自己的苟且偷生,这就叫仗义吗?
我狠狠地甩了自己两个巴掌。车赞见了便笑道:“看来谈判破裂啦。”说着举起枪来朝我的心口就捅了过来,他说话和起手几乎在一瞬间完成,丝毫没有给我后悔的余地,所以他一开始劝我杀黄海棠投靠他也许只是拿我寻个开心,而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让我们两个活下去。
我沉下身子,用肩膀接了这一枪。他的枪头势大力沉,我
很清楚的感觉到那枪头是如何把我的肩膀插了个对穿。铁器从肌理摩擦着骨头贯穿出去,我的左臂当场就废掉了,别说抬肩用力了,直感觉好似天生没长这条臂膀,极度的酸麻从指间到肩膀火速运上,直灌顶门。
我用肩膀夹住枪头,右手跟着攥住了枪身。车赞眉毛一挑,说道:“舍身战。”但他说的极其傲慢,很快我就明白了被轻视的代价。车赞往外拔了一下枪头没拔动,跟着就顺势往前一送,那枪头又扎深了几寸,疼的我冷汗直冒,手下力道也松了,车赞一脚蹬在我的肚子上,我就觉得自己被一脚踹出去丈八,噔噔噔连退好几步,连肩膀上的长枪什么时候被拔走的也不知道,就看着自己倒退过来的这一路都洒满了血,可谓壮观。
车赞慢慢走过来,我就跟着默默地往后退。车赞笑道:“小杂种怕死了?”
其实我这时候心里很平静,倒不是多么怕死,就是觉得这一切挺蹊跷的。要说我和黄海棠一来到这个山头,要是按照黄海棠一贯的打法,游刃有余的杀人,直到把车赞杀完也不至于虚脱。可是她偏偏气冲斗牛,一个猛子扎到人堆里乱砍乱杀,结果杂鱼杀完了留一个车赞躲了起来,此刻在这里欺负我武艺不行耀武扬威的。
我脚下崎岖,背后贴到了那堵被黄海棠杀成的尸堆墙上。想着不久以后我就要变成这里面的其中一人,甚至还要拉着身为天下四绝的黄海棠陪葬,荒唐的令人可笑。车赞一枪挺来,故意把速度放得很慢,想要折磨我或者戏耍我。他虽然尽量让自己说起话来的语气平稳有气势,可是满场的死人都知道,他气疯了,想来是好不容易攒够了这些人马,让我俩一晚上都给端了。
我让过枪头,那一枪迟钝地
扎进尸墙的肉里,中枪者死去已久,这一枪像是扎进了防洪用的土包泥袋里,毫无知觉。车赞缓缓拔出枪,举起来枪头晃了两晃,又慢吞吞地向我旁边刺来。他在之前的打斗时极少用突刺的招式,如今看我穷途末路,便开始用一些笨拙的手段来戏谑我。
我贴着尸墙往旁边挪,他就举着枪头对着我跟着往前逼近。我约莫记得我的九环刀就掉在了附近,随着枪头越来越近的压迫,我藏在背后找刀的手更加慌乱。我满脑子都是不会真的要死在这里吧的想法,然后越是慌乱越是乱摸,那把熟悉至极的九环雁翅刀就是怎样也找不见。
枪尖就在离我鼻尖一寸多的地方停下了,只消得往前一送,这黝黑的镔铁枪就得把我的脑袋扎个对穿,像极了这遍地被黄海棠气刃杀掉的死人一般面目全非。
车赞的头从枪尾歪过来问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想好没有?”
我一愣,暂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车赞的枪稍微往下落了几分,半笑不笑道:“就是我刚才说的啊,”他冲我身后尸墙上兀自喘息的黄海棠一扬下巴,接着说道,“杀了她,跟我混。”
车赞的话在我脑海里炸出一团水花。
倘若换作平时,车赞要是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不用黄海棠动手我也会亲自砍了他。可目前的状况是,黄海棠生死未卜,由于散功太过导致全身武功废掉,需要静养个一两年,但眼前形势危急,车赞随时都有可能暴起把我俩一块儿杀了。
车赞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拿我戏耍开心,故意要在心里上折磨我,可是如今我已毫无退路,车赞又一次提起这句话,难道说他是真的有心收我?
回想这一路走来,从吕布张辽,到黄海棠郭延
,总是会有人无缘故的对我示好,难不成我天生就有吸引别人好感的特殊能力?
我什么地方比别人强呢,会让这些绝顶高手一个比一个对我好。我细细思索了一番,在面对吕布张辽时,我不肯抛下兄弟独活,也不愿意撇下兄弟自己发达,因此让他二人觉得我这人诚实可交;与黄海棠初识时,她一个人杀了三山五岳的盗贼流寇,是我一个坑一个坑把那些屈死鬼埋了的,所以她觉得我这人虽然武功不济但是心地善良。而如今生死一线,就算车赞又在说谎骗我,但是我就算不同意他的话,他一枪槊死我以后照样不费吹灰之力也可以杀了黄海棠,可假如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我杀了黄海棠后起码还有机会蛰伏在车赞身边东山再起。
车赞笑了起来,再次把枪头一点一点逼近我,问道:“想好了吗?”
我脸上双颊刚刚被自己打的地方依旧火辣疼痛,现如今不知为何烫的更加厉害。刚刚不断想起吕布和张辽,却怎么也没想到如果他俩知道我为了活命亲手杀了黄海棠,投靠了一个吃人为乐的凶恶强盗——吕布的反应我是怎样也想不到,因为他太高深莫测了。但是张远狗儿子的嘴脸我突然历历在目,纵使我后来又把车赞杀了报得此仇,张辽这一辈子也是不会把我当兄弟看的了。
我纵声狂笑,车赞脸上凶气大盛。他拿枪尖抵住我的喉咙,恶狠狠道:“你笑什么?”
我的手搭上他的枪身,反握住枪杆,随时准备用力把枪头送进我自己的喉咙。
我对车赞不屑地冷笑道:“鼠辈。”
车赞怒目圆睁,我不待他动手,握住枪杆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插,忽闻脑后一阵微风,九只铁环哗啦作响,黄海棠不知从哪个角落出现,挥刀打开了车赞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