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上海,月朗星稀。伊莫仰望着夜幕里零星的光亮,想起了绛珠仙草还不尽的眼泪。
来到预定的盐帮菜馆,徐缓推开包厢门,一群男女立刻起立,对着徐缓身后的人齐声喊“大嫂好!”
“别别别,太折煞我了。大家快请坐吧,请坐。”
伊莫连忙跳出来摆手,顺手拧了一把身边正微笑的某人。
伊莫环视了一圈,每次徐缓的聚会必不错过的秦君芮没有来。
伊莫虽然很少参加类似的聚会,但起码的宾主之谊必须尽到。无数次的敬酒与还酒,她甘之如饴,徐缓劝都劝不住。
徐缓送伊莫回去的路上,无论徐缓和她说什么,她只是瞪着滴溜溜的眼睛不回应。她的酒品很好,醉得越深,话反而越少。徐缓轻嗅着她发间残余的酒味,知道她是真的醉了。
“看,好大一只灯笼!“
伊莫忽然指着远处的月亮兴奋起来。某次他们一起重温《浪客剑心》,伊莫每看一次,总会向徐缓强调京都春天的樱花和雪天的圆灯笼多么美不胜收。
“对,好大一只灯笼。”
徐缓笑着揽伊莫入怀,轻轻一吻落在她的额头。
“想要至死都是十八岁。”
伊莫追恋村上的字,踩着徐缓的影子一步步往前走。她不知道等她醒来,徐缓一定会取笑她醉得连天上的月亮和町屋下摇曳的白纸灯笼都分不清。
想要至死都是十八岁。
秦君芮呆呆望着两侧鳞次栉比的写字楼,任由雨水从车窗缝间飘进来。来接她的舅舅瞟了她一眼,默默将车窗关严,她仍只是木然扭着头。
爷爷的病,她不知如何向爸爸开口。
秦君芮回到家,连高跟鞋都没来得及换下就叫来了妈妈,准备好好商讨这个必须平静面对的噩耗。
一抹正装的内兜,诊断报告单不见了。
秦君芮心急如焚地奔出门,下楼梯时崴了脚也顾不上——肯定是落在团支交流会的会场里了。
秦君芮推开车门,冒雨冲到会场大楼外,满眼雨雾中,一个着正装的男孩子正站在门口。他抬起头漫无所以地望着天空中的雨滴坠落,颀长的身形像一座瞭望塔,洁白的竖领露在西服外,规规整整,衬出他好看的天鹅颈。
周围是雨打行道树叶的声音,雨水淋起的灰尘味道隐约可闻。
他似乎在等人,秦君芮想,印象中他好像是上午发过言的代表。她试探着靠近,男孩听到响动,转过头看到她,也迈开步子向她走来。
他在等她。
脚步不觉间放慢,秦君芮这时候才感受到脚踝迟来的痛感。
“这个是同学你掉的东西吗?”
男孩走过来,把诊断报告单的正面打开给她看。她点点头,鼻头发酸。男孩把报告单按旧迹折回原样,右手轻握左手腕,彬彬有礼地递还给她。
“希望你和你的家人一切都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这样才能更快找到失主。”
男孩怕她误解,一番话像是在申辩自己不是爱好偷窥他人隐私之人。
秦君芮颤着手指接过,又是解释又是道歉,情急之中把自己都绕得语无伦次。徐缓笑起来,截住她还要说下去的话头:“没事了,早点回去吧。”
会场紧闭的大门内,傍晚五点的钟声敲响。如果从两点散场开始算起,他在无人的会场外等了她整整三个小时。
她说,我叫秦君芮,在四中读高一。
他笑说,我是徐缓,四中高二的。
她微讶,学长好。
他最后的回答如那天的座钟一般,无论漆色如何发暗、变旧,一旦敲响,总是天地间最动听的声音。
你好,小学妹。
徐缓所在的班级在四楼,是低年级学生无法触及的尖子班,因而秦君芮无法像所有校园小说中的女一女二女三那样,闲来无事便状似无意路过那个人的教室,哪怕看一眼他和死党的打打闹闹也倍感满足。
也许是千军万马的食堂,也许是人头攒动的观众席,也或许是夏蝉鸣叫的林荫路,每每寻觅到徐缓的身影,秦君芮总努力慢慢从他视线里走过,慢点,再慢一点,让他回忆起那个雨天里崴着脚向他走来的女孩。可越是提醒自己,每次却因为紧张反而低着头加速走过。等到徐缓和朋友的笑闹声彻底消失,她都攒不起勇气哪怕回头看一眼。
直至徐缓毕业离开,她都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她。
徐学长考上了F大,光荣榜张挂满教学区一整面最显眼的红砖墙。高三备考的枯燥日子里,晚自习开始前来不及吃饭的时候,秦君芮总会在楼下小推车处买一个肉松面包,踱到那面红墙之下,装出瞻仰所有上榜者的样子,其实只为看他一个人。
不管你记不记得我,我都会去见你,拼了命去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