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朱玉笙正领着人挖尸。
朱富挨打的当日,一大家子都被朱维昌派来的人拉去府里侍候。他虽然躺在茶园里养伤,一腔弄鬼赚钱的心气都散了,生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老婆儿子媳妇连同两个小孙子都被主家转手卖了,缩在房里竟比鹌鹑还老实。
可喜近来收留的姚贵手脚勤快,白日里便守在床前侍候他,晚间才回自己住处。
朱富也没了管好茶园的心思,吩咐佃户们回自己家,连茶园里同他一起尝到甜头的伙计们都老实不知,猜到了朱维昌会秋后算帐,都硬生生捱着,如同头上悬了一把刀,随时会劈下来,哪个还有心思巡园干活?
偌大的朱家茶园,此刻万籁俱寂,守园的要么早早进入梦乡,要么人聚在一处喝得五迷三道,偷得一日快活算一日。
朱家茶园东南角,此刻早就约好的姚贵夫妇悄悄潜伏在树下,见到远处一点朦胧的灯光迎了上去,果然是朱玉笙带人过来了。
他头前引路,到得东南角一处沟壑,心有余悸道:“大姑娘,正是此处。”
卫灏拉着朱玉笙的腕子往后退了两步:“你躲开,让他们挖。”
卢登加杨鸣善,还有姚贵三人,片刻之间便将土里的尸体挖了出来。
也不知这尸体在山沟里埋了多久,整个人的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肚子却高高耸起,也许是山间湿润凉爽,竟不曾腐烂的太过厉害。
朱玉笙探头去瞧,可惜形貌不容易辨认,便拿根棍子从头到脚细细检查。
卫灏皱着眉头,不时催促她:“朱玉笙,你往后站。”
朱玉笙正全神贯注认人,被卫大人打搅三次,耐心便已告罄:“大人您能别添乱吗?”
卫灏深深呼一口气,山间茶园雨后清新的空气灌进胸腔,似乎也浇灭了他的烦躁之意。
他深恨朱玉笙一副恨不得跟自己撇清的客气疏离的样子,一口一个“卫大人”,脑中却不断浮现出两人当初在刺史府单独相处的情景。她还因吴澈而吓到扑进自己怀中求助,分开之后却对人说不熟,转头又在卢登面前打听,这种忽远忽近的样子着实气人。
朱玉笙不来巴结他,他心中不痛快。
她寻上门来,却又因求助的是卢登而非自己,他心中也不痛快。
卫灏甚至都觉得自己脑子有病,也没骨气,听到她有事儿,都不用对方求上门,他自己便先出手帮了。
情绪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她牵着走,着实有几分危险。
他暗暗下定决心,只帮她最后一次,以后就当两人从不曾相识过。
谁知心中百般怨念,被她毫不客气数落了一句,奇异的竟心中怨气全消,还好脾气的拉着她的肩膀往后:“死人晦气,你别靠那么近。”
朱玉笙满脑子都是关于女尸身份的猜测,终于在掀起女尸右手腕衣服之时,她猜出了女尸的身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她?”
杨鸣善谨慎细心,猜测道:“……难道是府里的丫环?”
朱家人事变动不大,每年进出的丫环都是有数的,而朱玉笙的活动范围很小,能让她如此惊异的便只有熟悉的人了。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人应该是二婶身边的丫环兰香。”她指着女尸手腕上一块花朵形状的胎记:“记得二婶身边的兰香身上就有这块胎记,她以前还跟府里的丫环们说起,小时候算命的说她是富贵命,就是因为这块胎记。”
杨鸣善对内宅的事情也略知一二,闻言很是不解:“不是说兰香家里为她说了一门亲,二奶奶已经收了赎身银子放她归家了,怎的会被埋在这里?”
朱玉笙仔细回想,记得她出嫁之时兰香还在府里侍候,这才几个月,竟躺在这里。
“难道竟与叔父有关?”
再回想朱富在州府衙门提起的“东南角”,瞬间就让朱维昌熄了火。
卫灏道:“先掩埋起来,回去调兵抓人!”
如意客栈内,王娘子进去之时,赵闻的手下正在收拾行李。
她急切道:“赵爷这是……准备离开江州了?”
赵闻此刻见到她,不由眯起了双眼:“王妈妈前来,可是有好消息?”他使个眼色,手底下人鱼贯退出,只余他们二人。
王娘子笑得夸张:“前些日子赵爷跟我提过的事情,我一直放在心上。奈何美人难寻,这才耽搁了。今晚刚有消息,便忙忙赶了过来。天幸赵爷还未离开,可见您老跟朱家大姑娘还是有缘。”
赵闻请她坐下:“王妈妈慢慢说。”
王娘子颇有几分不自然,遂细细道来:“赵爷跟老身说过,想讨一房美妾。说起来,赵爷来江州可听说过,原来的吴大人家里有个病儿子,娶了一房冲喜的媳妇,洞房当天喝合卺酒的时候便吐血而亡,新娘子做了寡妇。”
赵闻不置可否。
王娘子心中忐忑,生怕错过了一笔丰厚的谢媒钱,便有几分局促,打起精神吹嘘:“赵爷是没见过朱家大姑娘,可着江州城内转悠,能美成她那般模样的也难寻。”她回想赵闻的要求,又理直气壮起来。
“赵爷别听外面人胡咧咧,说朱家大姑娘名声不好,那都是吴家的儿子是个短命鬼,谁都知道那小子病入膏肓,只等断气了,当初还是吴家二儿子代兄迎娶拜堂,连路都走不了,就吊着一口气呢,这可怨不得朱大姑娘,不论是谁家姑娘嫁进吴家去,都要当寡妇。”
赵闻似有兴趣:“外间传言这位吴家大少奶奶克夫?”
王媒婆伶俐的口齿都有些打结:“这个……这不是外面瞎传嘛?”
谁曾想赵闻并没有揪着克夫的名头不放,转而问道:“不是说吴家人全都下了狱,怎的吴大少奶奶竟还能再嫁?”
“嗐!”王媒婆一拍大腿,笑赞道:“要不怎么说新来的卫大人是个明断事非的好官呢。朱大姑娘当初冲喜进了刺史府,后来吴家事发,也牵边不着她一个进门就守寡的人,听朱二爷说,卫大人派人把她送还归家。朱二爷,哦就是朱大姑娘的亲叔父,想着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夫家又吃了官司,不好断送了侄女的幸福,便托我给寻一门好亲事,最好远离江州这伤心地,我思来想去,大姑娘跟赵爷可不就是天作之合嘛?”
赵闻与王媒婆交易,也不止这一桩亲事。
这媒婆旁的可能有不实之言,但于女子的美貌上头,却从来不曾说谎。
他此刻终于露出一点兴趣:“这位朱大姑娘……当真如王妈妈所说这般美貌?”
王婆子为了取信于他,便假惺惺叹道:“赵爷有所不知,朱大姑娘的亲爹当年可是高中进士,要是还活着,她如今都是官宦人家小姐,哪能轮到老身为她作媒。只是后来天意弄人,朱大爷等派官的时候死在了京里,朱大姑娘孤儿寡母便依附着叔父生活。”
想想还是交了底:“说起来这位大姑娘还是个烈性子,当初吴家的亲事也是我保的媒,她死活不肯嫁,上吊绝食闹了好些日子,还是最后朱二爷拿她亲娘要挟,才让她上了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