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入赵一事安排妥后,慕容皝即差人给石虎写信,告知情况。石虎回信很快,信中一如既往多侮辱轻佻,最后竟明目张胆要求燕国这回需要派世子一道过来“暂住”几日。否则,他们就认为燕国没有诚意,不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平心而论,慕容皝很希望慕容俊与慕容恪一起死在外面,但再怎么说,慕容俊现在还是名义上的世子。如果连一国世子都需要对石虎言听计从,那燕国在北方的威信将荡然无存,日后他这个燕王还如何号令三军?
石虎回信送来的时候,他正和兰阙在一块看花。草草读了几行,直接将信撕成几片,扔在地上。
慕容皝处理政务不会特意避开兰阙,甚至在很多问题上还会询问她的意见。她见夫君如此,急忙将地上的碎片捡起来拼好,扫上几眼,大惊失色:“殿下,绝不能让世子过去!”
“孤知道。”世子对石虎没什么用,慕容皝知道他是在故意借此羞辱自己。再写信与他讨价还价,免不了要被他在言辞上占便宜。
可惜弱者是没有同强者硬气的资本。那厢石虎大概玩得十分开心,见慕容皝回信一口一个“臣言臣以为”,得意忘形,就提了第二个更令人难以忍受的要求——
“世子怂包不敢来,就让世子的女人来。”
世子妃的身份远不如世子来的重要,但侮辱意味可比世子强多了。此信一发出,不少官僚嚷嚷不如出兵跟羯赵拼了,总不能给列祖列宗丢脸。
慕容恪深知如今羯赵兵强马壮,一定是故意等燕国来攻,便建议暂时忍耐,派一女子假装世子妃与自己同去。
兰非晚却说自己可以去。
“找人冒充,看似省心省力,说起来又能保住王室脸面。可一旦被识破,羯赵完全可以以大燕言而无信为由发兵攻打。到时我们有理也变没理了。”兰非晚对慕容皝跪拜:“我愿意去,哪怕为殿下一死,在所不辞。”
“你可知此去九死一生?”慕容皝皱眉,“你姑姑也不会愿意……”
“可我愿意。问我就行了。是我去不是姑姑去。”她又冲燕王叩首:“我当年不孝,害全家死在羯赵手上。我把姑姑姑父当做唯一的亲人。如果能为你们做点什么,死也可以。”
慕容皝大受感动,亲自把她扶起来,道:“姑父向你保证,将来一定接你回来!”
*
出使赵国与发兵宇部的日子正好相撞。两队就并行了一小段路,兰非晚与慕容翰在前面,慕容恪慕容俊兄弟俩跟在后面。旌旗蔽空,两队人马衣冠装备相似,奔赴的命运却截然不同。兰非晚打趣道:“难得见你穿那么正式,居然有点人模狗样。”
慕容翰一身大燕骑兵经典的黑衣黑甲,闻言登时乐了:“何止是‘有点’?你师父还是相当能讨女人欢心。”
“……”兰非晚骑在马上,呕吐一下:“别讨欢心,你更适合去讨饭。”
他低低笑两声,也不跟她辩解。日光从云层后面跑出来,落在他比常人更浅的金发上。发梢末端卷有微微的弧度,轻松圈住那些浓墨重彩的光线。
他两只眸瞳里浮光跃金,锋利的五官在她跟前一如既往拼凑出欠打的样子。歪着头,眉头微蹙,左手抛起腰间的匕首,又接住,然后开始玩各种转刀的花样。兰非晚每次看向他,他手上的动作都是眼花缭乱的不同。
她不是一个常留心对方长相的人。对她来说,长得好看长得难看都差不多,没什么不能接受的,除非你比普通人多一只或少一只眼睛。正好与慕容翰聊起讨女人欢心这件事,兰非晚难得有闲情逸致地打量他一下,发觉倒确实有点资本。尤其得益于浓郁又孩子气的眉眼。很奇怪,他这样的眉骨眼窝,如浇在暴雨里的一脉层叠起伏的山峦,旁人见之即不忘,却没有任何攻击性,不会因此生出任何惧意。就好像那座高山静静伫立在眼前,你会因它的雄伟惊叹,但绝不会有望而却步之感。相反,山脉上飘扬的绿柳时时刻刻都在冲你调皮地招手,引诱你亲自过来看一看、摸一摸。
他的一举一动也远不如后面慕容俊慕容恪两个少年沉稳,看见谁都会热情地跑过去笑笑聊聊,手上常一刻闲不住,不是转铜钱就是转小刀,尽管兰非晚一直认为这是讨饭讨太多的下意识表现。
“……你看什么?”慕容翰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忙道:“别搞得好像是见我最后一面一样。回头灭了宇部,我来赵国接你跟慕容恪回家。”
她嗯了声,托腮道:“我只是突然发现,你长得跟阿却还挺像。”
他满不在乎,说是嘛:“以后有机会带你去晋国讨饭,那边人觉得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长得一模一样。”
兰非晚:“……”
又走了一阵,到分岔路口。慕容翰拉住缰绳,拍拍她肩膀,难得认真:“千万好好活着。慕容恪那么喜欢你,你可不能辜负他。”
她哦了声,打着哈哈:“先管好你自己吧。你仇家满天下,当心被揍个半身不遂,还要我伺候你到死。”
“……”他用高句丽话骂她有病。他骂人的口头禅一向是高句丽话,叽里咕噜听上去像极了鸟语。接着,慕容翰转头牵马开溜。至于后面慕容俊,更不可能跟她寒暄。两队人马分开后,她在前方等慕容恪上来,看着那双比常人更浅的金眸中渐渐盛满自己的身影,伸手抓了一把他披在肩侧的卷卷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