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大敞,冷风嗖嗖地直往里屋里灌。见元齐仓皇而逃,女子片刻犹豫后,将屋门闭上,随后快步向老穆头榻前走去。她双指搭在老穆头手腕处,却被穆禾一把推开。
“你要作甚!”
“你父脉象极乱,恐有性命之虞,你快将他扶起,我先以内力护住他的心脉。”
穆禾与女子对视良久,随后动作极快的将老穆头搀扶起身,盘坐于床上,这期间老穆头精神已然恍惚,他因疼痛,口中不住发出咿呀声。穆禾一面安慰老父,一面冲女子使了个眼色。
女子见状,忙上榻,盘坐于老穆头身后,聚气凝神,左手为掌按住老穆头渗血的伤口,右手压于左掌之上,不断向其体内注入内力。片刻,果然伤口不再滴血,老穆头也不再痛苦呻吟,脸色渐红,恢复了一些气色。穆禾尝试着呼唤老爹,老穆头抬眼看向他,声音及微弱说道:“我儿无碍便好。”
“无碍,爹,孩儿无碍。”穆禾拭去脸上泪痕,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爹,您也会无碍的,您放心,陈药师也说,您这中风之症假以时日是会痊愈的。待您身体好些,我攒些钱银,置一良田,我们父子二人便像以前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里席地而卧,观漫天繁星可好?”
“又如何能回得去呢?穗儿已去,我知道我已病入膏肓,这把老骨头强撑着一口气,留在世间也是祸害你,拖累你。为父,实是不忍。”
“爹,您瞎说什么?你我之间何来拖累祸害一说。孩儿知您不忍见我辛苦,可您却不知现在挑山上舒华,每一趟工钱都涨数倍,孩儿每天往来三次,如同早前七日的钱银,也算劳有所值。您不信可问这小师姐,她为舒华门人,最清楚不过。”
女子知穆禾是在说谎诓骗自己老父,如此言说,也只是想让他心安调理好身体,于是忙呼应穆禾,连口称是。
见老穆头仍不相信,穆禾灵机一动,从包裹中取出那半只缺了右腿的烧鹅,置于老父面前。
“您瞧,这原是我买来想着晚膳与您共进的,这半只烧鹅,足有孩儿以前近三日工钱,现下孩儿可以每天都买给您吃。您多吃些好的,身子自然也恢复的快些。”说着,他撕下一块带皮的肥美肉片,递到老父嘴边:“您尝尝,看还和胃口?”
“只闻便觉垂涎欲滴,当然和,当然和。”他看向穆禾,目光渐渐浑浊起来:“如此,爹在这世上,再无挂心之事喽。”
话罢,老穆头忽然朝着穆禾一头倒去,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口。穆禾扶起老爹,轻轻摇晃,唤其数声,却并未有回应。他有些慌乱,缓缓将手探向老穆头鼻下,鼻息虽微弱,但尚未断气。
“何以会如此?方才我爹不是已见好转了吗?”
此时女子面色苍白,香汗淋漓,眉头紧皱。她将老穆头扶起,继续以内力输入他体内,护住他的心脉:“镇中可有医馆?”
穆禾答有,女子接着说道:“速请医师来。”
穆禾沉默片刻再答:“留你一人在此,我放心不下。”
女子听闻此话,语气突变严肃:“方才我若同师兄一同离去,弃你二人于不顾,你老父怕也撑不到现在。我修为尚浅,内力低微。虽能护他心脉一时,可他伤势着实不轻,又加之年迈且身染重疾,我只怕撑不了多久。要想他活命,速去请医师来,再晚就真来不及了!”
穆禾觉女子的话有道理,看她也不像是与元齐同流合污之辈,否则也不会虚耗自身内力来为父疗伤。于是他道一句‘抱歉,还劳烦你照顾好我爹’后,起身飞快朝陈药师家跑去。
陈药师住所离老穆头家并不算太远,只是今夜乌云蔽月,繁星归隐,长街漆黑一片。那狂风势头不减反倒更盛,穆禾一路跌跌撞撞,不知跌了多少跤,方才摸黑来到了陈药师家门前。
“陈大叔!陈大叔救命!我爹快不行了,陈大叔求您救救他!”穆禾猛拍屋门,虽喊得声嘶力竭,但奈何风声呼啸更响,很快便将他的声音淹没。也不知拍打了屋门多久,叫喊了多少声救命,屋门终于打开。
陈药师披着浅蓝色抹布外套,双手交叉放入衣袖中取暖。他睡眼惺忪,定睛一看来人是穆禾,这一堂堂七尺男儿哭的那叫个梨花带雨,他皱眉苦笑问到:“你这娃儿,夜半不入眠,在我这聒噪些什么?你瞅瞅,哭成这幅模样,可是白日里又遭人欺负了?”
穆禾抖动着身躯,啜泣两声,强忍泪水向陈药师讲述了事情原委。也不容陈药师换身体面衣裳,便硬拉着他提上那个把手已经磨旧了的木质药箱,朝自家奔去。
陈药师入屋,见老穆头面色煞白,背后伤口之血已浸湿衣衫,于是快步上前,女子见状收掌言:“我以内力保他心脉,现下他体内元气呈大崩之态,我已束手无策。”
陈药师为老穆头探脉后,打开随身木箱,从内取出一把银边剪刀,剪开老穆头背后衣衫,又取一装有三七粉末白瓶,撒粉末与伤口,轻轻按压。见血液稍凝固,从箱底拿出一红色药丸,送入老穆头口中,以白芨粉入水,灌老穆头饮下。随后将老穆头身体放平躺在床上,施针灸之术。
穆禾与女子皆静静看着,生怕发出声响影响到陈药师对老穆头的医治。良久,陈药师拔去老穆头身上的银针,只留一根插在喉头。
“如何?”穆禾忙凑上前去,询问老爹情况。陈药师轻叹一口气,摇头道:“太晚了。那一剑将他原本刚刚聚拢的元气,全数打散。人就像一个填满热气升空的孔明灯,忽然灯罩被戳了个大洞一样,泄了气。老穆头眼下这情况,纵是大罗金仙,怕也救不了他。”
“不可能的!我爹方才还与我对话交谈,他脸色明明已见好,怎么会救不了?陈大叔我求求您,您救救他!”穆禾说着,‘扑通’一声跪地,他额头猛叩地面数下,生生磕出血来:“陈大叔您医术高明,是个好人,我求您救救我爹,我给您磕头了!我什么都不要,挑山的工钱我全给您,这间茅屋也给您!还有,还有......”
“穆禾!万不可这般失了分寸。”陈药师俯身,在一旁女子的帮助下,将情绪激动的穆禾扶起。
“我若能救,岂有不救的道理?方才这姑娘用自身内力护住老穆头,就像是将那个泄气的洞堵住了一般,他自是能好转,可这本就是指标之法,一旦内力源头断掉,你爹同样会气竭而亡。我与你老爹,相识十数载,更是看着你兄弟二人长大,见他这样,我心中不比你好受。”
穆禾走向老爹,他将头埋在老爹臂膀上,轻声啜泣。
陈药师在他身后轻拍后背,不住地劝慰着他,良久,穆禾情绪平复一些,他见老爹喉间仍插着一根银针,便问道:“陈大叔,余下一根银针,您未拔出。”
“这针是我用来封住老穆头最后一口气力的,一旦拔出,他会回光返照片刻,随后殒身。”陈药师拉了拉身旁女子的胳膊,小声嘀咕:“姑娘,你随我去门外候着吧,让这父子俩,也好话别一番。”
女子点头,冲穆禾道声对不住后,与陈药师一同向屋外走去。
陈药师方踏出屋门,又回头瞧了老穆头一眼,随后嘱咐穆禾道:“切记,此针一旦拔出,老穆头必死无疑。你若不拔,他倒还可如现下这般半生半死,活上个十数日,不过他虽不会言语、动弹不得,精神与肉体,却仍要承受锥心之痛。如何抉择,你需细细考量。”话罢,他将大门从外闭上,与女子站在屋檐下一拐角处,躲避着狂风的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