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岁最终没有毁掉江宴的药圃。
这里的奇珍异草太多了,毁了未免暴敛天物,其中无论是疗伤圣药还是致命毒草,放在外界,都是各方势力要抢破头的存在。
他审视这些药圃,最后走到一片月见草前,挑了挑眉。
朝岁从月见草前的石头下,挖出了几本医籍。
叫医籍实在是美化了,里面密密麻麻的字,写的都是令人致死、致残、致幻的毒药,针对范围,下至路边蝼蚁,上至化神境大能者,令人不寒而栗。
朝岁从这些里,看出来了,江宴有多无聊与恶趣味。
他甚至研究了,如何削弱乌龟一族的寿命。
一本正经的写下,使长寿龟的子嗣,统统变成短命龟,致其灭族的方法,以及如何让兔子的腿变成比乌龟还短,还有如何让黄鹂鸟美妙的声音,变成和乌鸦一样嘈杂难听等等。
他总想把好的东西摧毁了。
几乎每本医籍,都只写到一半,后面似乎不耐烦了,字迹越写越潦草,直至完全写着与医药无关的东西。
——哥哥。
医籍后半,都是这两字,纸上笔墨深深浅浅,混着被水珠打湿干后的皱痕。
小毒物,不会像个小孩一样,边写边哭吧。
朝岁嘀咕了声,将医籍放回原处,转头看到嬴辛盯着月见草中间,一棵山茶树发呆。
朝岁走近,发现山茶树干,有着无数条划痕。
划痕很浅,像是用指甲留下的,山茶树上,开了唯一一朵妖异的花。
不是白色,紫色,黄色而是阴郁不详的黑色。
黑色的山茶花。
那颜色与嬴辛的黑眸,几乎一致,他愣了愣,感受到体内魔源的颤动,着了魔般伸手触碰。
朝岁没来及阻止,山茶花化作一朵流光,从少年指尖钻了进去。
嬴辛脸色一白,晕了过去,朝岁接住向地面倒去的身影,无奈地叹口气,将人带回住处,放在了床榻上。
“只是一点记忆而已,”
朝岁斜支着头,看着睡着般的少年,嘀咕道。
“应当不会有事吧。”
与此同时,嬴辛脑海闪过了大量片段,只不过,都不是属于他的。
是那黑色山茶花的主人,江宴的。
江宴人生最初的记忆,是场混乱的杀戮。
刀光剑影,漫天飘落的竹叶,飞溅的鲜血,罡风在耳边呼啸,夹杂着尖叫、哀鸣、祈求最后依稀凝为一句。
“逃——小叶,带弟弟快跑!”
恍然间,一只比他大点的手紧紧拉住他,朝远方跑去。
过了很久,所有痛苦的声音,被甩在后面,直到完全消失,江宴懵懂地望向身旁的人。
那人跪在溪流边,泪如雨下。
察觉他的凝视,只比他大两
三岁的孩提,小大人似的,用袖子擦了擦他脸蛋上溅到的血。
以为他吓傻了,将他抱到怀里。
“没事了,弟弟,别怕。”
哦。
是哥哥啊。
江宴从那场屠杀中回过神,冰凉的脸蛋,往哥哥颈间埋了埋。
“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耳边,哥哥嗓音微微哽咽,低声道。
这些人生最初记忆,很快如风中吹散的烟,只残留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犹如梦魇般,将他惊醒。
不过小江宴是不怕的。
因为一睁眼,哥哥就在身边,知道他做噩梦了,会安慰着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摸着头。
在江宴记忆中,这世界总是很冷,四季好像只有寒冬。
他和哥哥一直穿着单薄衣衫,睡过最温暖的地方,就是铺着干草的破庙里。
时至凶年饥岁,大城小镇,都有流离乞丐,他们并不是唯一无家可归者,不少与他一样大,四五岁的小孩流落街头,四处乞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