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璧凌大概是由于从小就没跟在父亲身边的缘故,虽后来也在秦忧寒身边学了些察言观色的本事,但比起萧清玦能把李长空那一张一年能臭三百五十天的脸说得舒展开的本事,差得还真不是一般远。
他得了空闲,便也不打算在这亭子里和这位师叔继续这么相看两生厌下去。可还不等他从亭子里出去,左肩便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这缺德带冒烟的力道,像是只有某个人才干得出的事。
“司焱兄这意思,是与小弟久别重逢,还得先打一场才算吗?”萧璧凌回头看了一眼正故作深沉朝他打量的司焱,神情自若如常。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司焱一手托着下颌,眉眼间装出来的愁容与疑惑,几乎要把他薄薄的眼皮压塌了才算数,“我这平日里都没几回正经的小兄弟,居然会是飞云居的公子。”
“照你这么说,做个客舍里的店小二,才更衬得上我这身皮囊?”萧璧凌挑眉。
“所以呢,这么说,”司焱一拍手,随即在萧璧凌肩头掐了一把,一本正经看着他道,“最了解你的,还是你自己啊。”
萧璧凌随即敷衍似的对他还以一笑。
萧元祺公开此子身份时,自然不会将那些陈年的破事抖落出来,而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托辞,说是因其长兄体弱,唯恐他也如此,便放他在外历练,以免和兄长一个模样。
这个借口听起来并没有多大问题,只是韩颖母子遭逐之由模棱两可,而萧璧凌又恰好赶在这个时候回来,如此联想到一处,便难免不叫人浮想联翩了。
司焱只当这个多年的兄弟是花了二十几年,处心积虑来换那令他渴求多年的地位,却不知这只是一个连萧璧凌自己都不愿意遇上的巧合。
而这位二公子,也实实在在如他以往所知的一般毫无野心。只不过,这些话说出来大概也是没人会信的。说到底,为了一个女人奔波劳苦,甚至去见去认陌生到胜过仇人的亲人,终究是大多数人所不齿之事。
哪怕他自己并不这么想。
司焱一条胳膊搭在萧璧凌肩膀,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便远远看见高昱朝这头走来。
“老兄,你先歇着吧。”萧璧凌看见高昱,便朝他使了个眼色,随即二人便一前一后,朝着后山无人处走去。
“谷雨姑娘说,既然孤城派的人并未受邀,她上这泰山也没有太大的意义。”高昱说道。
萧璧凌听罢,并不说话。
早在前些日子,萧清玦指出她想起的那些招式出自孤城派之后,谷雨便已动了辞行的念头。萧璧凌虽不愿找到故人的线索就此断掉,却更担心自己的猜测是真,或将导致她被卷入不必要的纷争当中,便把所有的疑虑都压在了心底。
于是,谷雨便与飞云居的人一路同行,暂且留在马帮青州分舵,想着等到许玉兰回来,向她辞行之后,再前往孤城派,把这其中渊源问个明白。
说完这些,萧璧凌又不得不回到人群之中,转身投入与那些江湖人敷衍的客套里。尽管各门派的掌门弟子,有许多早就与萧璧凌相识或是熟悉,可是见他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却还是头一次。
如此,也就更逃不开那些场面话了。
而这个时候,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却偏偏与他擦身而过。
萧璧凌不自觉回了头。
紫棠色衣袍,腰佩环首刀。
冷君弥?他竟也来了。
正在他迟疑之际。手心却被人塞进一物。
回头一看,却不知何时,陆寒青也走到了他身旁。
萧璧凌对他一笑,暗暗便攥紧了被他塞进手里的,被折叠得极小的指笺。
靠着认人叙旧打发的一天很快便过去,傍晚在青州最大的酒楼里,更是摆开了数桌筵席。
萧清玦因身体病弱,自然是由随侍伺候在客舍休息,不便参加如此喧闹的酒局。
萧璧凌不擅饮酒,而偏偏又因为如今的身份,成了这筵席之上的主角。尽管这么些年,那些躲酒的手段都被他玩出了花来,可席上多的是江湖中的前辈,哪能个个都让他钻得了空子。
于是,由于不胜酒力,早早便被父亲看出了端倪,在他醉意尚未完全显露之前,便找了个借口让这倒霉孩子提前退了席,并让高昱送他回客舍休息。
走出酒楼的一刹那,萧璧凌只觉得连外头的空气都是冒着清香的。
跟着足下便不自觉一软,险些倒在高昱身上。
“公子当心。”高昱连忙将他搀稳,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有些清脆的女子呼唤,“凌哥哥!”
萧璧凌有些迷迷糊糊地回过头去,却看见庄子滢不知何时从酒楼里跑了出来。
她似乎是硬跟着庄定闲跑来泰山的,那些满口吹牛皮的男人们大义凛然的豪言壮语她插不上嘴,就只是坐在女客那一桌里,安静地吃饭。
“怎么了?”萧璧凌定了定神,这才好不容易口齿清晰地问了她一句。
“你……还好罢?”庄子滢目露忧色。
萧璧凌略一点头,但又觉酒劲上头口齿发麻,只能推了一把高昱,示意他快些把人打发走。
“公子他,只是累了,”高昱对庄子滢略一拱手,道。
没有人搀扶的萧璧凌只觉得足下轻飘飘的,仿佛快要飞起来,便忙伸手扶上高昱肩膀,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好让自己能稍稍清醒一些。
“不用装了,我知道你不会喝酒的。”庄子滢说着,便即走上前来,看他额前垂下一缕被风吹乱的细碎发丝,便本能伸手想要替他捋到耳后。
萧璧凌却在这时,蓦地想起方才席间发生的一幕。
是陈梦瑶听旁人说了许多他以往的事,不知怎的便多看了庄子滢几眼,再到后来,便十分亲切地拉着她聊了起来。
这么多年,她仍旧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