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长安城安静而庄严,黑漆漆的朱雀大街上,一口棺材在孝子贤孙的簇拥下慢慢靠近朱雀门。朱庸一袭白衣,神情肃穆,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走,用一种极其大无畏的气势将看门的侍卫呵斥到了一边,强行率领家人闯到了昭德殿前。
群臣正在等待上朝,扭头一看,瞌睡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平山先生,您这是干什么?”许墨林疾步出列,跑到朱庸身边,问道。
说时迟那时快,朱庸抡起胳膊,一巴掌扇在许墨林脸上:“奸臣,给老夫滚开!”
许墨林整个人都惊呆了,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怒而咆哮:“朱庸,你是要造反不成?”
朱庸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牝鸡司晨,国主无威。你说老夫造反之前,可有扪心自问,你们几个辅臣所作所为,是不是对得起先帝所托?老夫今日棺材都准备好了,你要联合那两个妖妇杀老夫也好,诛老夫全族也好。老夫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千年之后,谁忠谁奸,自有公断!”
许墨林气得发抖,却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反驳,只恨自己这二十几年来都忙于政事,读读得还是不够多。
丞相挨了一巴掌都不敢还手,其他人就更不敢管事了。
高无咎跟许墨林交好,也是气得牙痒痒,只是被孙启拽着,不好冲出去给人暴打一顿。
就在许墨林骑虎难下之时,昭德殿的大门缓缓打开,群臣连忙躬身作揖,山呼万岁。
“朱庸,在下为官二十年,上对得起先帝皇天,下对得起黎民厚土。任凭你们如何说,许某人自问心无愧!”许墨林一拂袖子,大步流星走进了昭德殿。
群臣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
朱庸暗自呸了一声,向身后摆手:“走,把棺材抬进去。”
皇帝百无聊赖的坐在龙椅上,程凉也在打盹,她昨天聊得太晚,就睡了俩钟头。
随着全德的吆喝,两人不约而同地坐直身子,然后又齐齐吸了口凉气。
得,瞌睡是彻底醒了。
小皇帝甚至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打断了群臣问安:“朱先生,您怎么抬了口棺材……你想要干什么?”
朱庸目不斜视,从群臣之间走过,一直到御座之下,才挺着腰杆拱了拱手:“皇上,只因老臣要奏之事得罪权贵之人,故让犬子抬了棺材随老臣前来。只愿让老臣说完话,以求皇上不被蒙蔽,之后要杀要剐,老臣绝无二话!”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求助的目光扫过许墨林他们,又扭头看向程凉。
朱庸大声道:“皇上不要用再看了。老臣要弹劾之人,正是两位太后和三位辅臣!”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许墨林三人相互对视,小群内的气氛仿佛回到了先帝刚刚驾崩之时。
程凉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看他表演。
朱庸停顿了几秒,见无人答话,自以为所有人都被他震撼住,得意地昂起了下巴:“古语有言,擅国之为王,能专利害之为王,制杀生之威之为王。如今政令出自太后,兵戈掌于武国公,丞相、仆射明知幼主受到挟制,却无动于衷。有此六人在朝,大秦危已,而独皇上不知也。”
“那朱学士以为皇上该怎么做啊?”程凉在帘子后面开口道。
“其一、自然是各司其位,太后安于后宫,归政皇上。
其二、自古以武治者危,以治武者安,当遣官为各卫监军,归皇上亲自统属。武同品之官,当以为贵,武为轻。
其三、三位辅臣既不称职,当另择贤良者为相,辅佐皇上理政。
其四、为示尊师之理,皇上应每日主动到翰林院读经,以师礼待人。其五……”
程凉一点都不恼怒,甚至觉得很有趣:“朱学士说得很好,皇上现在十岁,应该与朱学士家孙子年纪相仿吧。既然皇上能够亲政,那朱学士的孙子做朱家的族长,应当也是绰绰有余的。您觉得呢?”
朱庸被打断就很不高兴,听了这话,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他孙子十一岁,连四五经都没念完,要让他做族长,朱家的族老们会把他给杀了。
“朱某和犬子尚在人世,如何能让孙子做族长,太后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哀家可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哀家以为十岁的孩童心智尚未成熟,暂无治理国家之能;而朱学士认为十岁孩童可以治理国家,不需要长者扶持,所以哀家应当归政。诸公以为朱学士可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会有人应和,只有朱庸自己梗着脖子点头:“既然太后明白,便速速归政吧!”
“好,哀家归政。”程凉站起身来,“不过归政之前,为奖励朱学士仗义执言,哀家下最后一道懿旨,让朱家十到十四岁之间的孩童全部去州县任主官。年底考核,若是连中上都得不到。朱学士,您抬这一口棺材来,恐怕是不太够啊。”
啪——
朱学士一把拍在棺材上,青筋暴起:“还请太后不要把天下任官之事当作儿戏!”
程凉冷笑:“是朱学士先把天下共主之事当作儿戏吧。”
“皇上与州县之官不同,他有百官辅佐!”
“州县之中也有官吏辅佐啊。而且你刚才说了,圣祖任命的武国公和先帝任命的三位辅臣都是奸臣,以圣祖和先帝的英明,都会识人不清,所托非人。若皇上信错了人,这赢氏江山沦落外姓之手,哀家以后到了地下,如何能向先皇交代呢?”
“哼,那有何难,选一个宗亲入朝辅佐便是!”
此言一出,原本就安静的大殿更加安静了,所有官员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包括皇上本人,看朱庸的眼神都充满了浓浓的不信任。
程凉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老头入坑入得还挺快的,他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带节奏,十分爽快果断地将这禁忌之言说出了口来。
她停了下来,等待小皇帝自己发挥。
三位辅臣交换了个眼神,许墨林一步出列:“皇上,臣以为朱学士所说之事都涉及国家根本。臣等是忠是奸自有皇上明断,臣等不敢妄言。但太后辅政却是先帝遗诏,换做亲王,怕是不妥。”
小皇帝点点头:“嗯,朕以为先帝不会看错人,朱学士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不过他老人家也是忠心为国,担心朕。这事儿就算了。朱学士以后有什么话直接说就行了,犯不着还抬口棺……”
话都没说完,朱学士怒发冲冠冲到了许墨林身边:“不行,皇上今日必须处置此事。若不能铲除奸佞,归政于皇上,老臣……老臣今日便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