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织宫内寂静一片,唯有侧殿的一小烛葳蕤灯火颤颤巍巍。萧闻歌从后门溜回殿内,便看见赵暄嘟起小嘴吹气,逗弄如豆灯火。
几只小虫被灯火扰得不耐烦,却又遵循本能地飞蛾扑火。恰逢萧闻歌撩开垂幔,小虫立刻不见踪影。
赵暄从床上爬起,寝衣外露出白色绷带,有些生涩地喊道:“娘亲。”
昏黄烛火下,赵暄眼中流露几分孺慕,说道:“娘亲,我今天听几位姐姐说了高祖爷爷的事。”
萧闻歌掖被角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孩童精致秀气的五官,竟差点把赵暄看成了某个一肚子坏水的男人。萧闻歌整理收集来的药材,有些勉强地问:“你听到了什么?”
赵暄虽说经受百般磨难,但到底年纪小,说起憧憬事迹就滔滔不绝。他眼里仿佛有流萤划过,说道:“都说高祖爷爷曾是一位学子,不通武艺,为人正派。在进京赶考时与山头土匪出身的祖奶奶一见钟情……”
不通武艺?萧闻歌脑中浮现某位腹黑男拿着长剑七进七出的场景,拳头痒了。
但为了维护稚童心里美好的幻想,萧闻歌选择忍,她含糊其辞地说:“嗯嗯,差不多吧。”
赵暄天真无邪地歪着脑袋,“据说祖奶奶对高祖爷爷痴心不悔,一心一意……”
萧闻歌急忙打断,秀面有些绯红,说:“诽谤,这都是诽谤!”
是那小子用一张好皮囊勾引自己,自己…自己只是顺势而为!
谁知道后来就借山寨的杂兵逐鹿中原,自己一边杀敌一边生了三个崽,稀里糊涂当了皇后。萧闻歌想到这里十分苦闷,她原先在寨子里当大小姐活得好好的,坐上凤位后这不行那不行,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一个个地纳新人。
她也曾闹过,闯入宜光殿内揪住某人的衣领质问,可得到的是冷若霜雪的回复:“梓童,这都是权宜之计。”
越想越气,萧闻歌忍不住加快了捣药的节奏。
赵暄直直盯着床顶,福娃般的人儿倒开始叹气,“只可惜祖奶奶去世的早,高祖爷爷大病一场,此生不再立后。”
萧闻歌捣药的动作渐渐慢了,她的心绪有些乱,替赵暄换好药后,闷声说:“暄儿,你早点歇息吧。”
赵暄懵懂地看着萧闻歌孤寂的神情,犹豫片刻,对面前女子伸出小手。
温软的小手抚平女子紧蹙的眉头,童言童语道:“娘亲,别难过。”
萧闻歌勉强勾唇一笑,替赵暄整理额上凌乱的发丝,轻轻哼起一首古老的歌谣。
赵暄很快陷入梦乡,小奶团子睡得很不安稳,小小的五指还抓着萧闻歌的衣角。
半晌后,赵暄呜咽一声,眼泪从眼角滑落。他仿佛做了什么噩梦,额头冷汗直流。
“阿娘,阿娘……”
萧闻歌低下身子倾听,只听见赵暄痛苦的低吟,最后竟蜷缩在一起,像只无助的小兽般哭泣。
萧闻歌听到孩童低低的祈求,“阿娘,不要杀我……”
次日,晴光大好。
萧闻歌在冷宫开垦一块土地,带着麻布手套跪匐在地上拔草,不一会儿旁边堆成了小山。
两个小丫鬟在一旁急的团团转,香兰差点就快掉眼泪了,说:“娘娘,这些活让奴婢来干就行了,您可是金枝玉叶的贵人!”
草垛后探出一颗脑袋,萧闻歌绽开笑容,举起手中刚挖出的野生地瓜,对着不远处的赵暄说:“暄儿,我们今晚加餐!”
当今皇后娘娘虽说贤良,但偶有御下不严,香兰昨夜悄悄回禀,说御膳房今早可能会克扣伙食,萧闻歌今早一看,果真不如前日丰盛。
她本想去尚食局拿银子打点一番,却看到李福海尖酸刻薄地躺在摇椅上,扯着公鸭嗓:“哟,什么风把萧娘娘吹来了。”
此事作罢,萧闻歌开垦冷宫荒地,还顺带把昨晚薅来的药种放入土里。赵暄歪着脑袋打量许久,蹦跳着上前帮萧闻歌挖土浇水。
春桃香兰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干起农活毫不含糊。两人面面相觑,一人拿起斧头劈柴,一人转身去勾那水桶。
萧闻歌细细辨别手中的药种,她从御花园拿来的大多是符合季节的药草,比如金银花,白苍术,其中也不乏可食用的野菜。萧闻歌将药材野菜分开种植,第一次做农活的赵暄玩心大发,拿起小水瓢浸湿一个个小土堆。
一连忙活到中午,萧闻歌腹中打起响鼓。香兰扔下手中的斧头,擦拭着有些肮脏的双手,“娘娘,奴婢去为您拿些吃的。”
萧闻歌摆手拒绝了她。
今天早上膳房都只送来少得可怜的饭,中午就更别提了。果真如萧闻歌所想,小太监们只送来少得可怜的馒头,和几碟清素小菜。
赵暄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拉着萧闻歌的衣角,说:“娘亲,我饿了。”
萧闻歌点头应和,从冷宫膳房一角拿出昨晚采摘的野菜,香兰识趣地找出几袋面粉,二人熟稔地洗菜和面。
春桃惊讶地合不拢嘴,说:“贵女居然也下厨……”
萧闻歌笑了笑,萧才人或许不会,但原是草莽的孝元德皇后会。山野土匪出身的野蛮女子,从小劈柴挑水长大。又嫁给微末之时的开国帝王,一路披荆斩棘。
受过伤,流过血,最终才到达权力的顶峰。
春桃收拾灶台,又搬来早早劈好的木柴,咕噜噜地煮了一大锅水。
冷宫调料不足,萧闻歌只是凑合地做了几个野菜团子。蒸笼打开的瞬间,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赵暄眼里流露出渴望。
就当四人大快朵颐之际,李福海捏着嗓子阴阳怪气进来,轻轻嗤笑。
“萧才人,您可是太师之女呀,怎么在吃这些猪狗都不吃的野菜呢?”
萧闻歌眯起眼睛,不善地看着李福海,护住身旁发颤的赵暄。
李福海冷哼一声,拿出怀袖中的鹅黄圣旨,尖锐嘲讽道:“也不知娘娘是哪里有了这么天大的福气,居然要召见您去参加流光宴。”
“娘娘,请吧。”